徜徉在南疆这片古老的土地,看着那些一生都不曾离开过村庄的暮年老者,看着那些些漂亮的克孜(姑娘),听着那些身穿袷袢袒胸露怀的刀郎人如痴如醉的歌唱,看到木卡姆歌乐声中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绽放开心的笑容,我明白了许多。
昔日辉煌
久居城市的日子,我又开始想念野外生活,想念南疆。我忘了一个人住在无人区黑暗中的恐惧、忘了旷野上肆虐的无休止的风、忘了炎炎烈日下无处躲藏的窘迫……
那些在当时对我来说简直多一天都无法忍受的艰苦生活和恶劣环境,此时想起来竟是那样地令人回味。那些野外的生活片段经常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回放。我知道如果再让我回到那些生活场景中去要不了多久我又会心生厌倦。但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就像饿的时候我无法控制自己对一个馕的向往。
塔里木沙漠公路像一条游弋在茫茫沙海的乌龙,平坦宽阔的路面在连绵的沙丘间无尽延伸。它是目前世界上流动沙漠中修建的最长的公路,全长522公里。公路两侧用来固定流沙的芦苇方格井然有序地排列,犹如一条千里长堤,牢牢缚住了漫天黄沙。在沙漠中完成这样一项工程,无疑是个奇迹。喀什噶尔、和田,不再遥远。
车窗外,失去生命的沙海是死一般的沉寂,远处袅袅升腾的热浪如水波般在视野中飘浮、恍惚。听不到悠悠的驼铃声,也看不到天边的海市蜃楼,但我知道,这片绵绵无尽的黄沙下掩埋着曾孕育了昌盛文明的楼兰、尼雅……
黄沙掩埋了往昔的辉煌。今天的南疆,仍然落后于经济发展较快的地区,也正因偏远落后而使得它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它特有的古老文化。走在南疆这片古老而贫瘠的土地上,你时刻都能感受到古老独特的民俗文化带来的震撼,这种震撼是现代优越的物质生活所不能带来的,也是社会发展所不能抛弃的。
美丽的树
“塔里木河,故乡的河,多少次你在我的梦中轻轻流过。”这首歌,曾激起我无数次对南疆这条母亲河的向往,本以为这条中国最长的内陆河,号称“无缰之马”的塔河会有激越的浪花,和撼天动地的气魄,可眼前的塔河竟在两侧拥满了淤沙的河道毫无生息地流淌。站在塔河大桥上,望着浑浊的,缓缓流向沙漠腹地的塔里木河,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是感叹流水带走了往昔的繁华,还是感叹那流进沙漠一去不复还的河水?
塔河两岸许多原始胡杨林已成片成片地枯死,胡杨一直是当地人们的柴火。我不时看到当地人那满载着胡杨的拖拉机迎面驶过。站在失去生命颜色的胡杨林中,感觉就像电影中的世界末日。失去了胡杨的庇护,风沙无孔不入地肆虐、流窜。吞噬着绿色和人类的家园。胡杨用维吾尔语说是“托乎拉克”(即美丽的树),在这里我却不敢用美丽来形容它。传说它:“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整整三千年。”在它朽了之后,根部会在沙漠里留下一个沙包,那沙包在我眼里就像一座座坟茔,里面埋着三千年的历史。不知道胡杨死了,还有什么植物可以在沙漠里撑起一片荫凉。
我见过无数次胡杨,起初,我不明白维吾尔族人为什么要把这些看起来痛苦扭曲,枝叶稀少的胡杨称为美丽的树,心想,可能是因为胡杨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心里有胡杨情结吧!直到我在秋天看到它,由金黄、橘红组成的树冠,在沙漠里呈现出梦幻般的美,那才觉得它真的是美丽的树,也只有见过秋天的胡杨,你才会明白为什么这里的老乡要叫它美丽的树。
且末琴声
经过八小时的奔波,终于到了塔克拉玛干南缘的县城——且末。临行前我问朋友“什么叫且末”朋友调侃说“且末就是一切到这就没(末)了。并非朋友所说,到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干净整齐的街道,络绎不绝的人群,都超出了我的预料,我想这一切都和沙漠公路的开通有着因果关系。
晚上,在宾馆附近的一家餐厅,友人为我们接风洗尘,席间我听到对面的包厢不时传来鼓乐声,被这优美的乐声吸引了,听着听着我就不由自主地敲开了对面的包厢门。
包厢里坐着五位维吾尔族中年人,在我局促地说明来意后,他们热情地招呼我这个不请自来的人就坐,这时我才看清那琴声不是热瓦甫之类的民族乐器发出的,而是一把小提琴。它就握在一位面容清瘦的老者手里,桌子上摆着简单的饭菜和一面做工精美的手鼓。一阵寒暄后,清瘦的老者说:“汉族兄弟来了,唱个你熟悉的吧。”说着话,便示意旁边一个年轻一点的中年人拿起手鼓,老者把小提琴放在膝上,像我们拉二胡那样随着手鼓的节奏拉了起来。说心里话,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拉小提琴的。“亲爱的毛主席、亲爱的毛主席,你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对面的男子用生硬的汉语唱了起来,我不禁一乐,这大概是他们很久以前学的吧。
音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闲聊中我才知道他们都是且末县文工团的退休演员。难怪技艺那么娴熟,一面鼓、一把琴就把气氛渲染得高潮迭起,久居城市的人很难听到这样原汁原味的民族音乐,在城市里我们听到的多是舞台上被艺术化的维吾尔音乐。我被这富有生活气息、自然而没有过多修饰的民族情调陶醉了。
“您给来段木卡姆吧,”老者一听十分高兴,“你也知道木卡姆,那可是我们民族的瑰宝呀!”停顿了片刻,老者向那个鼓手微微点了一下头,于是,一串清脆鼓点就从鼓手的手指间蹦了出来,整个包厢响起了悠扬的琴声。我感觉小提琴在老者的手里发出的低沉、悠扬的声音,就像是他们的民族乐器“库木孜”所发出的。那沉沉的低音如泣如诉,仿佛在述说着一段伤感的往事,那婉转的旋律时而急、时而缓、时而奔泻千里、时而又九曲回肠。拉到动情之处,老者眉心紧锁地低下头,好像心中有万般的痛苦不能释怀。弓在琴弦上慢慢地滑,激昂时又眉心舒展,好似阳光普照冰雪消融。弓在琴弦上欢快地跳跃,在场的人们都沉浸在这古老的旋律里。在古老的旋律中,我仿佛又看到了浑浊的缓缓流逝的塔里木河,看到了埋藏着三千年历史的坟茔。
琴声浓缩了老人的一生。它既打动了我也打动了在场的所有人。打手鼓的中年汉子用诙谐的语气对我说:“小伙子,今天是你的福气,我们的老汉今天高兴,平时他很少这样拉琴。”
“人能这样活着还求什么呢?!”回头一看,我的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徜徉在南疆这片古老的土地,看着那些一生都不曾离开过村庄的老者,看着那些漂亮的克孜(姑娘),听着那些身穿袷袢袒胸露怀的刀郎人如痴如醉的歌唱,看到木卡姆的歌乐声中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绽放开心的笑容时,我明白了许多。
忘不了南疆,忘不了那双粗糙大手捧着一碗乌麻什(糊糊)让我吃时饱含深情的目光。忘不了浑浊的塔里木河缓缓地、前赴后继地流进塔克拉玛干沙漠,忘不了干涸无边的罗布泊,忘不了那片枯死的胡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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